今年的国庆档电影，我首先去看了《万里归途》。
演员阵容可以说是众星云集。
既有张译、殷桃、张小贤这样的演技派，也有王俊凯这样的新生代。
不过，真正吸引我走进影院的，其实是他——李雪健老师。
图源：电影《万里归途》
李雪健在《万里归途》的预告片里只出现了几秒钟。
他的声音因为早年患鼻咽癌，已经含糊不清。
但不知为何，听他说出那句：
“祖国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同胞，我们一定带大家回家。”
我就格外安心。
图源：电影《万里归途》
遗憾的是，播出版本为李雪健做了配音处理，也是不得已之举。
这两天还看到了李雪健为献礼国庆出演的微电影《目光》。
大概是为了他的身体考虑，李雪健只在影片结尾有一句台词。
即便如此，单凭肢体语言和表情，他依然塑造了4个不同的角色：父亲、导师、校长、老兵。
也许演戏的最高境界不外如是，只是单看他站在那里，就已经成立了。
关于对他演技的称赞和认可，我们听过很多：
出道40余年，33次斩获影帝；
国内唯一的大满贯获得者；
公认的内地最会演戏的男演员之一，甚至“之一”这两个字可以去掉。
可如今，每次看到李雪健出现，脑子里就有种强烈的感觉：
我们在见证着一位了不起的演员的老去。
他的身型愈发消瘦，治疗的后遗症导致他声带受损，说话很吃力。
嘴巴无法分泌唾液，只能不断喝水来保持湿润，听力也需要借助助听器。
第12届北京国际电影节的答记者问环节，李雪健只能微笑着等记者提问完，再听身边的郭帆导演转述一遍。
说惋惜太轻，更多是无奈。
如今已不是李雪健表演的黄金时代，可谁能不怀念。
1990年，中国第一部大型室内电视连续剧《渴望》在中央电视台播出。
那时的追剧盛况，可以用“万人空巷”来形容。
在其中饰演宋大成的李雪健，也成为时下最红火的男演员。
图源：电视剧《渴望》
单论做演员的硬件条件，李雪健并不算优秀。
他个头不高，长相也不出众。
没有唐国强的浓眉大眼，也不似陈道明的风流倜傥。
但也恰巧胜在他的“其貌不扬”，诠释朴素善良的好人，让人再信服不过。
李雪健演过不少好人，比如焦裕禄、杨善洲。
这些正面楷模的角色，演不好就很容易显得脸谱化。
但放在李雪健身上，角色总会生出筋血、长出骨肉，演员与角色合为一体。
还记得小时候看《焦裕禄》，一度以为那是一部纪录片。
图源：电影《焦裕禄》
李雪健的厉害之处就在于，他演什么就是什么。
如今提起“中国父亲”的形象，我脑海里还是会自动对应李雪健。
早年他演《搭错车》里的哑父，就赚取眼泪无数。
前些年又在《嘿！老头》里出演一位患阿尔兹海默病的父亲，光是一个手抖还偏要喝酒的镜头，就把这个固执老头的形象演活了。
图源：电视剧《嘿！老头》
李雪健的表演不着痕迹，极其生活化，表演好人和普通人对他来说信手拈来。
而他最为人称道的，还是在于他对复杂人物的诠释。
陈凯歌的电影《荆轲刺秦王》，堪称内地男演员的巅峰对决。
李雪健、王志文、张丰毅3位戏骨，同台飙戏。
图源：电影《荆轲刺秦王》
但相比王志文版嫪毐的毒辣、两面派，以及张丰毅版荆轲的赤诚刚毅，李雪健版的嬴政则显得另类很多。
在他狂放的演绎里，嬴政不只是我们印象中的千古一帝。
残忍嗜血或雄才伟略的代名词之下，他更是一个极度矛盾的人。
他可以突然顽童一般大喝：“你们都听到了，燕王，要杀寡人了！”
也可以在被荆轲刺杀过后，又饱含热泪，痛哭流涕：“你为什么要杀我。”
图源：电影《荆轲刺秦王》
他脱下千古一帝高贵的外衣，充分展现了嬴政的复杂性。
疯狂、狠毒，又天真、外放。
这是一次对人物形象的彻底打破和重塑。
图源：电影《荆轲刺秦王》
另外一次则是1998年版的《水浒传》，李雪健颠覆了传统视角下“宋江”这一形象。
在这一版本中，宋江不再是我们熟悉的梁山好汉、江湖豪杰。
他腹黑、阴柔、手无缚鸡之力，却又精于算计、野心勃勃。
光是无时无刻不在的小碎步，和被收编后跪拜朝廷时高高撅起的屁股，就立住了这样一个扭曲的人物。
图源：电视剧《水浒传》
片中有一场著名的浔阳江题反诗的戏，李雪健练就一手好书法，亲自上阵。
洋洋洒洒，一挥而就，把宋江的不甘和疯癫写得酣畅淋漓。
图源：电视剧《水浒传》
根据李雪健回忆，那时《水浒传》播出后，宋江让人恨得牙痒痒，吓得他一度不敢回山东老家。
就是因为演得活，才让人恨得真。
还有《新上海滩》里的大亨冯敬尧、《少帅》里满口粗话的张作霖、《1942》里的李培基……
李雪健总有让角色立体起来的能力，让我们通过他看向人性的复杂与幽深。
史铁生专门为李雪健写过一篇文章，在介绍李雪健其人时，语气不乏诙谐：
（身高），他说情绪好了是一米七二，情绪不好就是一米七零。
体重呢，平时是七十公斤，演上戏了就不一样，根据角色的身世可以大减。
血型不能马虎，一贯是Ｏ。
体重的弹性设定，贯穿了李雪健的职业生涯。
他把所有时间都用在琢磨角色上，几乎把角色的所有生平细节都一一刻录在脑子里：
“角色胃不好，所以他早上起来，一定要吃黄豆。他衣兜里一定有两样东西：望远镜和黄豆。”
就连怎么走路，都通过观看纪录片熟稔于心。
朋友回想起那阵子的李雪健，经常脸色阴沉在院子里顺戏，就像魔怔了似的。
如此扎根于角色，成功为他取得履历上大写的一笔——中国戏剧界最高奖项“梅花奖”。
李雪健时常为了角色胖胖瘦瘦，仿佛橡皮人一样。
出演《焦裕禄》的时候，为了呈现出这位人民公仆的操劳憔悴，他每天只吃一点白菜汤，又在短时间内暴瘦。
即使可以借助化妆，但他仍然以堪称自虐的方式体会重病缠身的虚弱感。
这部电影在当时引起巨大轰动，那时的电影票价才3毛钱，最后收获了1.3亿元的票房。
可是站在颁奖台上，李雪健却说：
“苦和累都让好人焦裕禄受了，名和利都让傻小子李雪健得了。”
李雪健深知，受人喜爱，是沾了角色的光。
唯有几十年如一日地踏实演戏，每一次都用尽全力，才对得起角色。
也有一次例外，让李雪健后悔至今。
在电影《横空出世》中，他饰演的是一线部队指挥官冯石将军。
战场杀敌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，军人普遍是消瘦的，但那次李雪健没来得及减肥。
为此，他埋怨自己：
“41年胖了一次，我永远对不起观众。
“我如果再瘦20斤，那个角色会更有魅力，更有力量。”
图源：电影《横空出世》
2001年，在拍摄《中国轨道》的时候，李雪健发现脖子上长了一个小疙瘩。
一开始嗓子不适，他没有放在心上，但一个月后，他却检查出了鼻咽癌。
伤病很痛苦。
“就像你要吃鱼，服务员把一条活鱼狠狠摔在地上，那鱼可能没死，但内脏肯定被摔烂了。
“我就是那条被摔烂了内脏的鱼，生不如死。”
为了不耽误剧组进度，李雪健上午和妻子去医院化疗，下午回剧组拍戏，一直坚持到他杀青。
每次他忍着剧痛拍摄时，工作人员都在一旁抹泪。
好在几年后，李雪健的病痊愈了，然而治疗的后遗症一直延续到今天。
令人诧异的是，为了治病，他几乎花光了全部积蓄。
这位功成名就艺术家，收入却如此微薄。
没有高片酬，不接广告代言，也鲜少出现在荧幕之外的地方。
史铁生笔下，还记录过李雪健的一件趣事。
在他成名后，有天傍晚骑着车急急忙忙去幼儿园接孩子。
路过一个老街坊，对面大喊：“嘿，哥们儿哪儿去？”
李雪健随便应了一声，继续蹬车。
结果老街坊不乐意了，在背后叨咕了一句：“怎么着哥们儿，牛啦？”
李雪健一听，连忙调头回来作一番解释：“我有什么牛的？我得接孩子去，这都快晚了。”
老街坊转怒为喜，一挥手：“快去快去。”
与生活中的这幕截然相反的，是他出席活动时的待遇。
每逢影视行业的颁奖盛典活动，李雪健一出现，所有同僚后辈或夹道相迎，或起立致敬。
通常这类视频还有一个霸气的标题——《属于李雪健的排面》。
他的影坛地位，不言自明。
可无论多么德高望重，都没能改变李雪健一以贯之的生活方式：低调，从简。
对此，史铁生写他的这句话再恰当不过：
除了“认认真真演戏”之外，李雪健再无所长。
除了“清清白白做人”之外，李雪健再无奢望。
这种对于名利、对于演员身份的态度，如同行业明灯，不断启发着后来者。
在一次颁奖典礼上，胡歌击败李雪健获奖时，特意来到李雪健面前表示：“受之有愧。”
在跟李雪健同班过一次飞机之后，他倍感愧疚。
“李雪健老师德高望重，这么高的年龄，他只带了一名随行人员。我很惭愧，我带了3个。”
从此，胡歌便也一切从简。
李雪健获得“最佳表演艺术奖”时，台下无数演员红了眼睛。
宁静在一旁备受触动：
“我不知道，为什么每次看到前辈还在坚持工作……我不知道到了您这个年龄的时候我在做什么，因为我经常都在动摇……”
演技派如黄渤，在分析李雪健的表演时也唯有敬仰。
“有的是自己带的个人魅力，有的是沉淀下来的力量。而李雪健两种都是，他真的就是融进去了，是用骨血在演戏。”
跟李雪健合作过《我和我的父辈》的沈腾，回忆起一同表演的点点滴滴，忍不住眼圈泛红。
“自打李雪健老师进场后，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老艺术家，表演得那种准确。
“大家也都知道他的病很严重，拍完每一条，他都在旁边拿手绢咳半天，但回来还是百分百地投入。
“那时候你真的会，肃然起敬。”
因为身体原因，李雪健深知自己必须珍惜时间，所以对自己更加严格要求。
因为“拍一个少一个，拍一个就得成一个”。
其实在演艺圈，李雪健的这份执着，多少显得有些不真实。
我也曾好奇过，何以一个人可以赤诚至此。
不为名，不为利，一辈子勤勤恳恳，只求对得起观众。
无论你从哪个角度观察他，似乎都捕捉不到他的阴影。
这太罕见了。
可在我发出这样感叹的同时，才回过神来。
李雪健之所以罕见，是因为在我们现在的生活中，理想主义愈加难得。
我们看多了追求名利、争夺热度和资源，所以再听到投身热爱、用生命表演这样的故事，才更加心生敬佩。
现在看李雪健的戏，有种且看且珍惜的感觉。
虽然身体大不如前，但起码老爷子还能演，还在演。
他的每一次亮相都在无形中提醒着我们：
真正了不起的演员当如是，演员的风骨当如是。
老骥伏枥，志在千里。
唯愿李雪健老师身体健康，永远活在热爱里。
